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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訪談側寫】哽住的話

  遇見他的那時是午後陣雨前,晴空萬里的大熱天。

  他的行動不太方便,半臥在床上,堅定而緩地與我對談,一問一答,用我們的聲音吹開記憶中的雲層,一點一點,漸漸清晰明亮,也燒得燙人。

  那年他的狀況感染到了腦部,影響到行動能力,只能用兩隻手滾著輪子代替雙腳行走。身體虛弱的他,有次回診剛出電梯門,便沒有氣力再向前進,他向一位經過的醫護人員小聲地問,能不能帶他去某某醫師的門診,對方直截地說「你HIV喔?」他應了一聲。他低頭看著地上輪子輾過一方又一方的格線,像是自己也分成一塊一塊,被日子軋過。直到空氣中多了咖啡豆沖泡的味道,便停住了。在醫院內的咖啡廳前,原先推他的人走了。不知所以地離去,留他在原地。他沒有瑟縮,也沒有機會問清楚,他就定在那裡。

 你有找誰幫忙嗎,我問。他說,那時候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嚨裡面,腦子轟地一聲就空了,回過神來發現門診的時間就要過了,才緩緩移動,手仍是無力,是志工過來問了要不要幫忙,最後才趕上門診。他的眼眨巴眨巴,顫顫的聲音,和講話時在空中晃動的手頻率相同,抿抿嘴後躺下,把自己往床頭上擠,像牙膏卡在蓋口用力那樣,就位後再用電動床墊把自己豎起,準備說另一個故事。

  「我真的很希望讓自己好起來。」因此中醫、西醫只要有一點可能,他都會去看,那次照顧他的看護朋友,陪他一起去看中醫。問診的醫師輕輕地抽了一張衛生紙,墊在他的腕上,開始把脈。那樣純白的象徵、不可承受之輕,就這樣壓著他,至今仍印在心中。朋友的臉早就垮了,但也不好當下跟醫生吵起來;出診間之後,朋友氣極了,推著他要去感染科說這件事。他眼神看向床尾,或是更遠的地方,囁嚅著「沒關係,如果能好起來。」

  對於告訴別人自己感染的身份,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不會有什麼麻煩,「甚至大家歧視我行動不便的眼光,可能還比較多」,他半開玩笑,但仍聽得出無奈。他覺得公開不公開,單純是看自己的狀態如何面對這件事,儘管在這些經歷之後,如果有人問起,他仍是會告訴他們,自己有感染愛滋。只是這麼多年來,有多少感染者被獨自一人留在原地;有多少人就算知道,沒有那張衛生紙,其實什麼事都不會發生,卻還是依然一張抽過一張,要將你我彼此的關係隔絕,擦拭乾淨

  我離開時,天仍舊沒將雨落下來,像這些年他哽住的話,只有在每回想起的時候,把自己蒸熱,把過去熨平,好讓自己能在現在躺下。多希望能有那麼一次,他能夠像他希望的那般,真的好起來。連同這個艱難的世界也一起好起來。

整理:F編

201709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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